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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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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认识许若那年我读大四,整日围着毕业作品毕业论文还有连场的招聘会打转,在一次校园招聘上,许若去我们学校招聘应届生,就这样,我认识了她。

僧多粥少,工作难找,我几乎不会错过任何招聘会,何况这次是学校组织的,我更没有了错过的理由。招聘会安排在学校礼堂,我一家挨一家的看,简历一家挨一家的投,马上毕业了,我只想着赶快把自己推销出去,我的家庭并不富裕,而我偏偏又是学的美术,从小到大花了父母不少钱,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让自己赶快独立,不求能挣多少钱,只想能在社会上的某个角落立下足,能混口饭吃,不用再拖父母的后腿就够了。大四了,心也跟着迷茫了,以前有校园依靠,无论走到哪总能找到原点,如今我马上就要离开原点,忽的没了方向,人也跟着漂浮起来。

简历投的我几近麻木,在一家公司前,我几乎没有任何意识的将自己的简历递了出去,心里想着今天复印了十分简历,这是最后一份了,投完这份,该回宿舍去休息一下了,等明天还要出去看看房子,马上毕业,学校不留人,总得先找个安身的地方。

我看到一双漂亮的手将我的简历收了过去,沉默了两秒,见对方没有什么动静,心里哀号一声我的简历又要被人家当废纸丢了,听着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在叽叽喳喳的向有关公司询问有关情况,我苦笑一声,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同学”,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低头看看,是刚才接我简历的那双手,抬起头,见到了手的主人,眼前的美色让我窒息了一下,瓜子脸,五官精致,披肩长发,得体套装,傲人身段,对,没错,她是许若。

“你想应聘我们公司哪个职位?”她笑着问。

“平面设计”,我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顺手把落到胸前的头发拨到后边。

“写下你的薪资要求吧”。

“好”,我拿起笔,在简历上方写下“——元人民币”,然后递给她,以前和同学商量过,若对方让说出想要多少薪水,该写多少,商量再三,一致通过了到的决议,毕竟我们只是初入社会,没有任何经验,师哥师姐们碰壁的壮观历史告诉我们,这年头大学生连民工都不如,等同弱势群体,不能把自己想的太高,若想出去混,先把自己的棱角磨平了再说吧。我很现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对职业要求从没挑剔过,公司小点,可以,没有双休,可以,没有加班费,也可以,我要的只是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而已,可就是这等要求了,从年后开学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依然没有任何单位给我来过任何电话,只是因为我缺少那些两年或三年以上的工作经验,拜托,刚毕业的学生哪来的狗屁工作经验?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笑着问:“怎么不写美元?”

“美元太贵,我还达不到那价值”。

“你叫刘淇?”

“嗯”。

“我叫许若,你们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现在找工作快找晕了吧?”

“还好”,我看着身边黑压压的人群,自嘲道:“有晕大家一起享,没什么”。

“呵呵,如果你能聘用,一周内我们会给你通知”。

“嗯,好,谢谢”。

我转身离开,对许若这家公司不抱任何希望,这是省内出了名的大设计公司,像我这样的初生牛犊,人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这次来校园招聘八成也不过是个打广告的。还是现实些,找点中小公司积累点经验再说吧,或者转行也可以,毕竟设计这一行对大多人来说都是吃青春饭,除非你真的是出类拔萃才有出头之日,平凡如我们,一辈子从事设计还真不怎么靠谱,我胡思乱想着自己的未来,走到食堂,要了半份蛋炒饭胡乱吃下去,然后给小胖打了电话,约她明天跟我一起去看房子,小胖是我同学,她并不胖,只是因为她姓庞,小庞叫着不舒服,索性叫了小胖。

和小胖约好后,又买了杯奶茶,晃悠着走出食堂,刚入五月,天气却热的不得了,我从口袋里掏出头绳,把头发扎起来,眯眼看看阳光,灿烂的很,深深吸一口气,有些燥热,或者,该回去冲个凉水澡了吧。正想着,我脚下一绊,一头撞到了停在路边的白色宝马车上,手里拿的奶茶洒了出来,咖啡色的汁液落到白色的车身上格外显眼,我又哀号一声,人不顺了真是喝奶茶也塞牙缝啊,我赶快掏出纸巾把奶茶擦掉,心里只希望车主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碰到个讲理的还好,若碰到个不讲理的死活要我赔偿车子的精神损失费我可真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天知道即使把我卖了我也不及一辆宝马来的值钱。

2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子擦干净,刚想擦擦汗,眼底下又冒出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块湿巾,那双手我认识,刚刚在招聘会见到过,很多人喜欢看一个人的眼睛,而我却喜欢先看对方的手,我可能记不住一个人的长相,却很容易记住这个人的手。手,灵活的,笨拙的,纤细的,粗壮的,人靠手吃饭,一个人的手代表着一个人的过往。

我扭头一看,果然是许若。

她把湿巾放到我手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说:“擦擦吧”。

“谢谢”,我接过湿巾,擦了几下,狐疑的望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到的这里,难道她是车主?

她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一般,盈盈笑道:“你猜的没错,这是我的车”。

我的脸忽的烧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撒上的,不过……现在已经干净了”。

“呵呵,没关系,我该走了,公司里还有事,后会有期,拜拜”。

我挥手和她道别,杵在一旁,看着她的车子绝尘而去,汽车尾气在我鼻尖环绕。香车美女,多少人的梦啊。呵,后会有期吗?应该是无期才对,我摇摇头,信步而走。

回到宿舍,我已经有些疲惫了,明明没做什么体力活,却感到疲惫不已,看样子我真的该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了。

宿舍里已经基本没了什么人,同学大多在外租了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坚守阵地,早先我也想过出去租住,可离开校园又总觉的没安全感,上了十多年的学,我已经习惯了学校的生活模式,冒然出去,我会彷徨。我已经彻头彻尾的成了中国教育事业的牺牲品,想想也真是可笑。

不过也该出去了,小胖说现在的房子已经很难再租到,估计到正式毕业后会更难。我打开电脑,又从网上投了几份简历,然后无力的躺在床上,顺手摸过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从上了大四以后吧,空洞总是充斥着我的眼睛。我摸着干涩的唇,有些想笑,竟真的笑了出来,我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要比平时好看些,但今天却显得格外好看,我自言自语的对着镜子说:“真是个自恋的家伙”,把镜子丢到一边,翻个身,合衣睡着了。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和小胖看了房子,交了定金,准备下周搬过去。那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区,里面的住户大多是刚毕业或毕业不过三两年的学生,选择这里,理由只有一个,租金便宜。

我看的那套房子还可以,二室一厅,我住的那间朝阳,带着阳台,另外一间住着比我大一届的师哥,叫王城,长相很端正的一个大男孩,刚工作不到半年,做的是室内设计,经常在公司加班。他很善谈,得知我跟他是同一学校的师妹之后言谈间更是友好,他说他也是毕业半年多之后才找到的工作,要我不要着急,慢慢来总会有面包吃。听到他的话后我彷徨的心略微稳定了几分。

看完房子,我和小胖在街上逛了逛,逛街的后果是我丢了手机,好在钱包没丢身份证没丢,否则我真要无语问苍天了。

没有手机是不行的,我翻开钱包,数了数,只有零零散散的六十多块钱,银行卡里的钱也不过,还好这两年手机跌价跌的厉害,花三四百块钱买一个还是可以的,小胖领我去了那家经常卖水货的商店,我挑了一款诺基亚,三百七,接着又去办了张卡,心里想着以前投出的简历这下真是白投了。

小胖临走前说什么也要塞给我二百块钱,她说我刚买了手机,身上不过多块钱,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用的。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小胖也没找到工作,她男友也刚工作不到两个月,的工资维持两个人的生活,也是很难的。我说等我真需要钱了会找你要,小胖无奈,只好把钱收回。

以后的几天我慢慢收拾着行李,准备入住新居。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几件衣服,几床被褥,一台电脑和洗刷用品而已。大学时的作业和作品基本都被留校了,一想这些我又想笑,年年得奖学金也不过如此,照样找不到工作,人家只看能力只看经验,压根不在乎你得过多少次奖学金。

搬到新居以后我又去过一次招聘会,在王城的帮助下从网上也有针对性的投了几份简历,渐渐的,我和王城熟悉了起来。在学校还没觉得怎样,出了学校门才发现,在社会上,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会格外亲切几分。

王城家在农村,上学时交过一个女友,在大四那年他们分了手,因为王城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他女友一个稳定的家,呵,很俗套的校园故事,青春的校园做着青春的梦,当梦一碰到现实,就碎了。

跌跌撞撞半个多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家不大的外贸公司,我在里面做平面,底薪,有提成。我已经不在乎这家公司是否有前途,这份工作是否有保障,因为我现在身上只剩下一百四十多块钱,我需要赶快找份工作来填肚子。人若饿极了,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

3

那家外贸公司人不多,只有十来个,老板姓王,高中毕业,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大学生能怎么着?还不照样给我打工?”每每听到这话,我总有一种想把袜子脱下来塞到他嘴里的冲动。

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这家公司人虽不多,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科生,跑业务的那两个小伙子也都是大专。想想也够悲哀,读了这么多年书下来,反倒不如没读书的混的好,呵。

好在里面都是年轻人,容易沟通。设计部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比我大四岁的王玉红,我们平时都叫她王姐,王姐人很善良,我若有不懂的地方,她会主动过来帮。在这里,别想指望有休息日,我已经工作了三个星期,每天都是8点上班6点下班,从没休息过,加班到十一二点也是常事,上学时我从没想过我会整天过看着日出出门顶着星星回家的日子,更没想过我竟然能忍受这样的日子,我有想过放弃,也有想过重新找份工作,可看看口袋里的那几十块钱,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呵,人果然是被逼出来的。

王姐专业能力很强,有次聊天时,我问她:“你专业这么好,做图也这么快,怎么会选择这么小的公司?”

王姐呵呵笑着说:“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计较它大小啊,你不也是这样嘛”。

“我不是刚毕业没经验嘛”。

“有经验的人多了去了,失业的找不到工作的不照样有的是?你啊还是欠摔打,等你有了经验再找找工作试试,就知道咱们这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呵,那到底该怎么做?”

“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至少已经结婚了,家里那口子工作也还稳当,买个油盐酱醋过日子总还可以,可你们不行啊,你们这个时间段出生的人,是赶上了好时代,错过了好形式啊”。

我黯然,为自己不可预测的人生。

颁发毕业证学位证的时刻到了,四处飘荡的同学又重聚学校,我向公司请两天假,老板一下扣了我50块钱,恨的我牙痒。

都说穿上学士服心情会很激动,可我穿上学士服心里却只有悲哀。同学三五成群的拍照,摆出了各种怪异的姿势,我看着想笑,可始终没笑出来。因为过了今天,我就成了一个彻底混社会的人。

院长在台上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什么时代栋梁什么时代骄子,不听还好受些,听了只想踹他屁股。当我站到台上从院长手里接过学位证,当院长把我学士帽上的穗子从右边移到左边时,我知道我大学四年的生活已经画上了句号。那一刻我是感动的。

领完学位证书,大家一起吃了散伙饭,说着未来,讲着前程,个个豪心壮志,个个眼里含着泪花,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吧,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举起酒杯大声喊着“加油加油”,呵,我的大学,我亲爱的同学,就让我们抛开现实,放纵一次,大醉一场吧。

那天我是真的醉了,我周围的同学也真的醉了,我看着手上的红绳,是刚才喝酒时滕言给我系上的,滕言啊,我暗恋了四年的姑娘,她家里早已为她安排好了工作,如今要离我而去了,四年大学,我拒绝了所有男生的追求,只一心想在她身后默默看着,看她哭,看她笑,看她交男友,看她分手,她太亮眼,亮眼到我不敢跟她平视,我从没奢求过什么,只希望在她哭的时候我能送上一张纸巾,谢谢滕言,她满足了我的希望,因为大学四年她只在我面前哭过。她知道我的心意吗?我可以吻她吗?反正毕业了,就让我堕落一次吧,我慢慢凑近她,慢慢吻了上去,所有的意识都远离了我的大脑,只剩下唇间柔柔的触感。

时间停滞了吗?是停滞了吧,因为我似乎听到了滕言急促的呼吸,还有砰砰的心跳。我慢慢离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摸着她的唇,轻轻的说:“我的初吻,是你的,以后,好好过,我……永远祝福你”。

这是一条不归路,从遇到滕言那一刻起我就明了。我想和她靠近,又努力和她保持距离,我们始终维持着同学之上好友之下的关系。一眨眼,已经四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如果读大学的时间可以延长一点,那该多好。

我醉了,又似乎没醉,我看到滕言的眼眶湿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撑着身子,没有和任何同学道别,独自离开。

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在哪条街上,只知道我走的太累了,我的胃被酒灌的太难受了,便在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的栅栏旁蹲了下来,望着来回过往的车辆,望着一闪一灭的红绿灯,我又开始彷徨起来,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可现在世上到处都是路,路上到处都是人,我该选哪条走?我该怎么走?

一道强光射来,刺的我整不开眼,我望着对面驶来的车辆,心里想着但愿司机不是醉鬼,一定要控制好方向盘,我虽然情场失意事业也不得利,可我还不想死,我父母还需要我照顾,但我现在真的走不动了,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我不能给你让道,拜托你,能转个弯,不要从我身上压过去。

这样想着,我倚着栅栏闭上了眼。

4

我听到车子在我身边停下,有人打开了车门,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有些旧的警车,我望着从车里走下来的人——一个年轻的警察,中等个头,娃娃脸,带着稚气,眼睛挺大,让我想到芭比娃娃——金刚版。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小姐,大半夜的蹲在这里很不安全,赶紧回家吧”。

酒壮胆,我把他的手拨开,摇摇头,说:“别叫我小姐,我现在走不动了,我蹲这儿不犯法吧?”

他笑道:“不犯法,可你这样真的很不安全,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等下我会自己回去”。

“你不是怕我是坏人吧?我可是真的警察,不信你看”,他掏出了证件递到我眼前。

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想不笑都难。我没有看他的证件,只问:“你当警察没多久吧?”

“是啊,才一年多一点”。

“呵,可我现在脑袋昏昏的,想不起来我家在哪儿,你想把我送哪儿就送哪儿吧,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不会拐卖妇女”。

我说着又闭上了眼睛,真的很累,我不想再说话了。我感觉到那个年轻的警察把我搀扶了起来,把我放到车上,给我系上安全带,这一切我只凭感觉,我的眼睛一直闭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为我那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夭折的初恋,为我这找不到方向的青春。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警察把我搀下去,进了一间房子,经过车里的一段休息,我多少有了些精神,睁开了眼睛,扫视着房内,这就是传说中的警察局吧?呵,我终于也有机会进局子一次了。

屋里人不多,只有两个,一个年过半百有些臃肿的警察,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她在低声跟胖警察说着些什么,警察连连点着头,脸上的肥肉一颤又一颤,我又扭头看看正搀着我的年轻警察,小声问:“警察那么胖怎么抓贼啊?”

“嘘,别乱说话”,他扶我坐下,“你先坐下休息一会,等会我送你回家,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寻个舒服的姿势做在椅子上,曲起右臂支着脑袋,一眼不眨的望着胖警察,心里想着,果真是人民公仆啊,知道胖子容易得疾病,所以我们的公仆为了人民健康,带着三块手表(三个代表),披着八块布(八荣八耻),捉着河蟹,很负责任的吃瘦了百姓,吃胖了自己。我们应该对他们表示感激才对吧?

年轻警察把水杯放到我身前的桌子上,说:“喝了那么多酒,一定口渴吧?先喝些水”。

我端起被子喝一小口,问:“你叫什么?”

“刘俊,好像该我先问你叫什么”。

“我也姓刘,呵,单名一个淇字,今天谢谢你,等会我自己回家就好,不用送了”。

“这可不行,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了在外边走任谁说也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别忘了我是警察,警察有义务保护他的市民”。

“呵,你这样的傻警察可不多了”,酒精的力量使我大胆不少,我趴过去,小声问:“这一年多你一定没升职过吧?”

他小声说:“是啊,没升过,整天给头头跑腿了,我这警察当的可够窝囊”。

“怎么个窝囊法?”

“局子里的事不好对外人说”。

“哈哈”,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背对我的女人转头看了我一下,我也朝她的目光看去,这个女人好像在哪见过,可在哪见过呢?我想不起来,我撇撇头,不再想她。

刘俊问我:“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吃散伙饭,晚了点”。

“哦,难怪,我吃散伙饭时也闹的挺晚,喝了不少酒,还吐了一回”。

他不说吐还好,他一说我胃里接着难受起来,我努力压制着,问:“洗手间在哪里?我想吐”。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吐你也吐啊?”

“快领我去洗手间!”我捂着嘴,把胃里想蹿出来的东西使劲往下压,刘俊看出我不是开玩笑,赶紧扶起我,朝洗手间走去,走到女洗手间门口,他松开手,说:“这个……我不能进,你自己……”

我不等他说完,就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吐了多久我不清楚,只是感觉好像把胃液都吐没了一般,空虚的难受,拧开水管,把污秽物都冲下去,用手捧起水漱了漱口,又洗了一把脸,这下,酒总算醒了。

我慢慢直起身,望着镜子,却猛地发现镜子里有两个人,我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晃荡着退后两步,却正退到了那个人身上。

条件反射一般,我迅速转过了身,望着眼前的人,惊吓使我说不出一句话。

5

“怎么?不认识我了?”她呵呵笑着问。

我揉揉眼,原来是刚才跟那个胖警察说话的女人,可我认识她吗?我搜遍脑海也没能搜出我到底从哪认识过这位看起来跟我压根不是同一世界的女人。

她打开包,从里面掏出纸巾,递给我,说:“先擦擦脸吧”。

我看着她的手,纤细又漂亮的手使我脑中猛然一亮,是她,我触碰一下她的手,傻傻的说:“我认识这双手,你好像叫……许若,嗯,是叫许若”。

“呵呵,原来你是记手不记人的,需要我帮你擦吗?”

“不用不用”,我拿过纸巾,胡乱擦一下,说:“谢谢”。

“不客气,我们出去吧”。

“嗯”。

打开门,刘俊还站在那里,许若走上前,对他说:“小刘,我认识刘淇,等会我送她回去就好了”。

刘俊点头同意,又对我说:“以后别这么晚出门,至少身边该有个伴”。

“嗯,谢谢”。

和许若一起走出警局,我深吸了一口气,呵,多少我也算是一进宫了。我对许若说:“我自己回去吧,你路上开车小心,拜拜”。

“我送你”,许若拉住我的胳膊,“你住在哪儿?告诉我”。

“不用了,真的,谢谢”。

“你总是这么拒人千里吗?快点上车吧,否则我生气了,我平时难得做件好事”。

她打开车门,往里指了指,我叹口气,跟她上车,第一次坐宝马,难免有些拘束,还有好奇,可惜车内太暗,我视力又不怎么好,看不真切。

“你手机停机了”,上车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

“你手机停机了,我本想约你去面试,结果你手机停机了,怎么打也打不通”。

“哦,我手机丢了,抱歉”。没想到她会约我面试,心里自嘲一番,刘淇啊刘淇,曾经有一家很好的公司给过你一次机会,可因为你的手机丢失,错过了。

“你现在手机号是多少?”

我告诉了她我的号码,她掏出手机,迅速的按着键,很快的,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笑笑说:“这是我的”。

“哦”。

“你住哪儿?”

我告诉她我的住处,她调整好车子,向我的住处驶去。

路上她问我:“你怎么会去警局?”

“散伙饭吃的太晚,一个人压马路,巧遇刘俊,把我带到局子里醒酒,你认识刘俊?”

“何来此问?”

“刚刚我听到你叫他小刘”。

“呵呵,在洗手间门口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认识了,他还真是个千年不遇的好警察”。

“是啊,是个好警察,你呢?怎么会在那?”

许若抿着嘴不再说话,我意识到自己三八了,不该对陌生人问这问那,便抱歉道:“不好意思,我顺口说出来的,没有打听你隐私的意思”。

“没什么,我堂兄伤了人,我去保释他”。

“哦”。

我没再说话,也找不到话来说,车内开着冷气,没有车外那样燥热,舒适的环境使我的脑袋又开始发沉,眼皮渐渐耷拉了下来。

似睡非睡间,我听到许若轻轻说了一句“到了”,我使劲揉揉眼,强打精神下了车,想想似乎掉了什么东西,便转过身,弯腰对还坐在车里的许若说:“谢谢”。

她似笑非笑的问:“不请我去你屋里坐坐?”

我迟疑一下,点头说好。

夜深了,楼道里很安静,许若踩着高跟鞋踏在台阶上的声音显得格外醒目,走到门前,我掏出钥匙,打开门,请她进去。王城还没回来,他今晚应该在公司熬通宵吧,以前还没有体会,等自己工作了才真正知道,做设计这行,熬通宵是家常便饭,无论哪方面的设计,通宵加班总是常事。

进了屋里,我打开灯,许若溜达着扫视了一圈,问:“你自己住?这里安全吗?”

“还好吧,我是合租,和我合租的是一个师哥,你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就好”。

我拿出纸杯,接了杯纯净水放到茶几上,我这里没有什么饮料,刚毕业的学生,开销花费能省就省,刚才我还担心她要咖啡什么的,小紧张了一把。

她喝了点水,又去了我房间,在我的床上坐下,说:“你这里很干净,布置的很温馨”。

“呵,还好吧”,虽然我没钱,但我爱干净,我喜欢整洁,刚搬来那天我就将房间彻底清扫了一遍,在夜市上花了20多块钱买了一些廉价却可爱的小饰物挂在墙上,还买了一个小小的仙人掌放在阳台,买花对我太奢侈,只有仙人掌才符合我现在的状态,浑身长满刺,却倔强的活着。

“今晚住你这里可以吗?”她突然问。

我有些愕然,她住我这?

“你看你这里是张双人床,两个人睡足够睡的开,太晚了,我也太累,不想再跑了”。

人家这么晚把我送回来,想住我这里,我总不能拒绝,何况现在已经凌晨两点,确实是太晚了,幸好我请了两天假,明天可以多睡一会。只是我这里这么简陋,她能住的惯吗?像她这样的人,怎么看怎么跟这里不搭调啊。

“呵呵,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想去冲个澡”。

“哦,好”。

我领她来到卫生间,歉意的笑笑:“这里空间可能小了些,先讲究一下吧,对了,你穿我的睡衣可以吗?”

“好”。

我找出我刚洗过的一件睡裙拿给她,然后帮她关上了门,在客厅等她。她冲澡很快,我见她走出来,愣了一下,一般女人在沐浴过后总会带上三分娇媚,一般美人在沐浴后更会把娇媚带上十分,许若是美人,她柔中带媚的样子,让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你也去冲冲吧,水我只用了一半,你应该够用”。

“哦,好的”。

等我冲完,我发现了许若换下来的衣服和内衣都放在洗衣机上,呵,她应该没有自己洗衣服的习惯吧?我把她的衣服洗好,端着盆子走到卧室,想去把衣服晾在阳台,许若这时正半躺在床上翻看我买来的过期杂志,见我端着她的衣服出来,有些诧异。

她放下杂志,说:“我刚才还想等你冲完澡我自己去洗呢”。

“我正好也洗衣服,顺手就将你的洗了,你热吗?旁边有小风扇,你要热的话可以打开”。

“还行,刚洗完澡也不觉得热,我去晾上吧”,她说着想翻身下床。

“不用了,你还是躺着吧,就几件衣服而已”。

我把衣服晾好,又用干毛巾把头发擦了擦,准备上床休息。

“你这样湿着头发睡容易头痛,还是等干干再睡吧”,许若说。

“没关系,习惯了”。

这时手机里来了短信,是滕言的,她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不要来送我,好好照顾自己,保重”,第一次,我没有回她短信,该表达的都表达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她不让我去送她,是被我吓到了吗?心虽有点痛,却已无憾。

我把枕头和毛巾被让给许若,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冬天的衣服折了折,枕了上去。今天太累,我的身体一着床就像散了架一样,很快的,我已经入了半睡状态,模糊间,我似乎听到许若在说:“谢谢你”。

呵,她谢我什么?该说谢的,似乎是我吧。

6

睁开眼的时候,是清晨六点半,我平时的起床时间。没想到睡的那么晚依旧醒的这么早,生物钟的力量果真强大。

脑袋很晕,想再睡会,可无论怎样都睡不着,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想起了昨晚许若和我同榻而眠。

许若的手正搭在我的腰上,我小心的将它放下来,悄悄坐起身,毛巾被从我肩上滑落,是许若帮我盖上的吧?看她睡得正香,我更加放轻了自己的动作,静静的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来到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想着今天早晨该吃些什么,许若在,她想吃什么。我平日的早餐很简单,要么不吃,要么在楼下的小摊上买个肉夹馍或煎饼果子在路上吃,我没有和许若这样的人接触过,不知道她这类人的早餐会怎样打发,呵,客随主便,还是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吧。

先去厨房熬上小米粥,接着去楼下买了两笼小笼蒸包和两块钱的小咸菜上来。当熬出粥香时,许若走了过来。她倚在厨房门口,有些慵懒的说:“你起的好早”。

“习惯了”。

许若看上去很随意,我也喜欢这种随意,我与她悬殊巨大是客观存在,但无论有多大的悬殊,也不过都是一瞥一捺的人,至少在生理上都是平等的,有时想想很奇怪,我面对自己,总会有些不可名状的失落,或者也可以说成是自卑,总想自己这里不行那里不行,面对他人,却多了一份坦然,可能是因为无论他多有钱多有势多高高在上,也总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一自然规律制约的缘故吧。

“你会做饭?”

“严格说起来,应该算不会,呵,我只会煮白粥和方便面”。

“这也不错了”,她打着哈欠,“今早要吃什么?”

“我刚刚买了小笼包,粥也马上好,吃这些行么?”

“好”。

我没想到一顿简单的早餐能让许若发出如此多的感慨来,她说“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过小笼包了,小米粥也很长时间没喝过了,真没想到咸菜居然也这么好吃,总而言之,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我一直笑着,没有说话,果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啊。

早饭后许若接到了电话,可能是她公司有事情要急需处理吧,她显得有些着急。还好是夏天,衣服很容易干,我把衣服从阳台收回,等她换好后,把她送到楼下,走前她说“如果可以,你去我公司工作吧”。我笑笑不置可否。

去许若的公司工作,应该是很多人的梦想吧。可我却不想,大的公司虽然有利于成长,可竞争却是十分惨烈,我只是个小民,清楚自己的分量,还没有去大公司和那些听说很有名的设计师们去争饭碗的能力。现在的公司虽小,老板有时也很欠抽,但总的说来,在人际上,却单纯许多,大都是刚毕业一到两年的年轻人,容易相处。

把许若送走后,我回去收拾了一番,难得有休息的时间,我抱起画夹,出门写生。我的本专业是雕塑,选平面这一行实属万不得已。雕塑太难找工作,很多同学在大四之初就自学了平面或环艺方面的软件,有些还去报了班,为的只是不要一毕业就失业,幸好设计和纯艺是相通的,学起来也不至于太难。不想去许若的公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我不是纯设计专业出身,如若去了,定会心虚,与其如此,倒不如踏踏实实在小公司干的好,虽说钱少,五险一金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但心安。

休息过后,又开始了忙碌的上班生涯,这家公司虽小,但业务不少,我总是从早忙到晚,不得喘息,这样也好,至少忙碌的时候我不用去想滕言,也不用去怀念刚刚成为历史的大学校园。我和许若也不再有联系,她在我那儿留宿的那晚似乎是场梦一般,想来她那天临走前说的那句让我去她公司工作的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她的号码被我删除,既然是平行线,不会有交集,我自是不会去多做他想。渐渐的,许若的脸在我记忆中模糊起来,清晰依旧的只有那双手,纤细又修长。

许是我的勤恳感动了老板,发工资那天,他竟没有扣我请假的那50块钱。他说:“小刘,你这个女娃娃我喜欢,不矫情,工作也认真,你刚毕业也不容易,这50块钱就当奖励你吧,这个月你通过了试用期,从下个月起,你的底薪会上升到,看能力分提成,怎样?有信心在这个公司干下去吧?”

“有的,谢谢”。

晚上我回到住处,把那块钱一张一张的摊放在床上,望着它们,一阵苦涩,一阵心酸,一抹欣慰,一抹笑意。我终于能自己挣钱了,终于不用再给家里要钱了,等再好一些,应该给家里寄些钱了。慢慢来吧,慢慢来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只要塌下身子,总能混口饭吃,不是么?

7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这已经是我工作的第四个月了,这段时间,我的薪水在上下浮动,第三个月发薪水时,由于提成多一些,我竟拿到了1,这对我是个不小的鼓励,我拿出送给父母,妈妈说什么也不要,她说现在物价这么贵,1能够生活费就很不错了,怎么还能再给家里钱?话虽如此,我依然固执的让他们收下,我想他们养我这么多年,也该是有些回报了。可妈妈只象征性的拿了,说我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剩下那些钱就去添几件衣服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我走到哪儿,无论是何种处境,只要一想到家中父母,再冷的心也会渐渐暖起来。

这些日子,我和公司里的同事都已经混的很熟,和同租伙伴王城也熟悉起来。和男孩子合租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有太多琐事,女孩子的心比较细,计较的也多,所以我和王城的相处很随心随意。

王城有着农村孩子天然的质朴,他把自己会的东西毫不保留的教给我,我跟他学会了3D和CAD,忙的时候我们一起熬通宵,不忙的时候我们会参照网上的菜谱,炒两个简单的小菜,买两瓶啤酒,放松一下。

有次说到未来,王城起初豪情万丈,继而泪洒疆场,他带着明显的迷茫,说:“工作一年了,没什么积蓄,每天画图改图,改图画图,画画改改,改改画画,时间就在既改又画中失去,咱就一普通人,没大设计师的天赋,明知道这一行不能长干,却不得不干,每个月底薪就那一点,提成不固定,公司说炒你就炒你,我一个男人,没房子,没车子,甚至连个稳定工作也没有,如果我的钱多一点,她就不会跟我分手了吧,唉,有时真的很想她啊”。

我默然。王城又想到他的前女友了吧?真是个情种。我帮他点燃一支烟,放到他手中,或者这个时候的男人,他需要的安慰,只是一支烟吧。

看着迷茫的王城,想起了心底深处那个迷茫的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是在画图改图中度过的。有首歌叫《死了都要爱》,有位网友为设计行业的人们改成了《死了都要改》,有时累的不行烦的不行了,我就打开这首歌听一听,然后我知道,和我相同的人大有人在,有这么多同类在改改画画中消耗着生命,我并不孤单。这是一种无言的安慰,很感谢那位《死了都要改》的作者,他唱出了设计人员的苦衷和心声。

无论多苦多累,日子总还要过,生命总还要继续,因为我们还活着,因为我们还不想死去。

老板接到一个大单子,他的心情像刚灌下一斤二锅头一样既高又涨,一向吝啬的他竟破天荒般自掏腰包请我们去KTV,还准许我们在第二天休班一天。这对整日忙碌的我们来说,无疑是皇天浩荡的恩赐。

在KTV里,同事和老板一起吼歌,这时的老板要比平时看起来面善的多,他颇有感慨的说:“咱们公司虽不大,但收益还行,至少不扣你们工资,不扣你们提成,该多少咱就给多少,说实话,我也很感谢你们这群年轻人,我高中还没毕业,粗鲁人一个,平时说话没水准,你们这群大学生可别计较”,他又指着我们几个刚入公司不久的几个人说:“我没想到你们能一直在公司干下去,尤其是你,小刘,以前也来过几个搞设计的,可人家嫌我公司小工资低,抱怨这抱怨那,最多干俩月就走人了,就你,小刘,你来公司干了四个多月,一句抱怨也没说过,还这么踏实,这样的年轻人,我喜欢,努力干吧,多跟你们王姐学学,会有前途的”。

作为员工,被上司夸奖都会有种感动流窜在心间,我对老板说:“过奖了,你能收留我这个什么经验也没有的学生,给我口饭吃,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没什么天赋,只能用努力去弥补,总得让我的工作对得起我拿的薪水”。

“说的好”,老板拍了拍我的肩,格外真诚的说:“小姑娘,我从来没看错过人,就凭你这份踏实,你也会有个好前途”。

前途吗?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想过了,就像阿甘在围着美国跑步时只是为了跑一样,我现在也只是为了工作而工作而已。阿甘在跑步时想着珍妮,我在工作时想着滕言,阿甘在跑步时心底也一定会有一丝迷茫吧?他跑累了,不想跑了,便回到了家,只是我刚起跑,还不能回家,只是我要跑向哪里,我还不知道。

同事们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喝酒,酒过三巡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以为是客户,赶紧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刘淇,还好吗?”

8

打来电话的人,是滕言。她的声音依旧,像流水般婉转动听,只是不知为何,我竟感到了几分夹杂着生疏的陌生。

我沉默着,本以为我们毕业后就不会再有联系,没想到滕言会主动给我电话,我的嘴唇动了好几动没能发出一个音,紧紧握着手机,甚至连呼吸也比平时缓慢了许多。

“刘淇,是你,对吗?”滕言又问道。

“嗯”,屋里太嘈杂,我起身走了出去。

“你过的还好吗?”

“还好吧”。

“工作累吗?”

“还可以吧”。

“你的胃不好,要记得按时吃饭”。

“嗯,会的”。

我们就这样一问一答着,不知何时,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滕言叹息一声:“刘淇,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我的心猛然一痛,握手机的手几乎要垂下来,呵,刘淇这是第三次交男友了吧?大一时一个,大三时一个,按理说,我应该习惯了这种痛,可为什么还是习惯不了呢?

我捂着胸口,哑着嗓子几近麻木的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他是我姑姑介绍给我认识的,对我……挺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顺着楼道里的墙壁慢慢滑了下去,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还能再说什么?我没想到平生爱上的第一个人会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注定不会属于我,明知道这是一份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的爱恋,却依然深深陷了进去,没有人逼我,也不求她来回应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份痛,是我理当该去承受的,不是吗?

“刘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滕言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一直都明白,真的”。

原来滕言一直都明白,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努力平息好自己的情绪,努力带上轻快的语气,“谢谢,谢谢你明白我,滕言,好好过,我会永远祝福你的”。

通完话后,我发了好一阵呆,我的心里好像没有太多悲伤,只是心情很糟糕。

过往的服务员问我怎么了,我说酒喝多了,出来透透气。然后回到屋里,和老板他们说一声我有些不舒服,便提前离开了。

一个人走在马路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滕言刚刚说过的话,车子一辆接一辆的在我身边驶过,行人一个接一个的在我身边走过,各种各样的声音让我听的心里发慌,脑袋里一片混乱,这么热闹的大街,我却感到了寂静。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借着昏黄的路灯,我从包里找出钥匙,无意间,右手碰到了左手的红绳,我望着它,又发起了呆。这还是散伙饭上滕言给我系上的那根,我从没摘下来过,好像只要带着它,滕言就会在我身边一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是谁说过,懂事之前,情动之后,长不过一天?

“只这么站着,不累么?”有人突然站在我面前说。

我抬起头,原来是许若。她用手轻轻在我脸上擦了一下,“你流泪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脸上有点凉,我竟然真的流泪了,我急忙用手去擦,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擦泪越多,许若也许是看不下去了吧,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去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她让我哭,我就真的哭了出来,她把我轻轻抱住,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言不发,直到我哭够了,她松开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忙,也没来得及联络你,看样子你最近过的不太好,瘦了不说,还哭了”。

“让你见丑了”,我不好意思的笑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早些时候打你电话,你一直是在通话中,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直接来你这里找你了”。

“哦,找我有事吗?”

“非有事才能找你吗?”她莞尔一笑,“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去我公司”。

“真是抱歉,我现在工作的挺好,还不想换,真的谢谢你的好意”。

“呵,那等你想去的时候给我电话吧”。

“嗯”,我抬头望望天空,今晚的星星格外多一些,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起了玩心,“许若,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山上吹风吗?”

“吹风?好啊”,许若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甚至从她那双美丽又晶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刚刚哭过现在还在湿润着的眼睛。

9

爬山之前我买了几罐啤酒,然后带着许若,来到了那座我上学时经常爬上去游玩的小山头。

这座山不高,不足米,或者叫它“坡”更为合适些。上学时这里是我们的游乐场,心情好了,我们会爬上来笑侃,心情不好,我们会爬上来发泄,心情一般,我们会爬上来放空。无形中,这里成了我们的精神家园。山上被附近的居民种了很多花,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各种花儿争相怒放,煞是漂亮。

这里一年四季都不缺人,就像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山顶左侧还有几位情侣在呢喃低语。我拉着许若走到山顶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刚上大一时,我和滕言曾在石头上写下了我们的名字,想想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我们已经毕业这么长时间了。

来到这里,让我又想起了我的大学生活,想起了毕业那天,分离之际,同学间的一切怨愤都成了过眼云烟,大家都在拥抱流泪说再见,这个地方,也许一生也不再回来,而有的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把酒言欢了。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冬天的凉,可我却没有感觉到冷,任凭山顶的风吹着我的发,张扬起舞。

许若坐在我身边,她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我,“我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这个城市还有这般让人心怡的地方,你常来吗?”

我喝一口啤酒,“上学时常来,毕业后第一次来”。

“上学的时候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毕业后第一次来,是喜欢的人已离去,是吧?”

“是啊”,我没有否认,尽管对许若的话感到诧异,“但也不全是,那时我们经常很多人一起来,也经常一个人来”。

“这里应该有你很多回忆吧”。

“嗯,很多”。

我蹲下身,打开手机,在石头上慢慢搜索着,很快的,我找到了我和滕言的名字,经历了四年多的风吹雨打,我们的名字已经显得有些斑驳,我轻轻摸索着它们,似乎就像在触摸滕言的脸。

“你喜欢的人,叫滕言?”许若也蹲了下来,带着肯定的口气问着。

我笑笑,没有回答,重新坐到石头上,问她:“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问我想不想去你公司工作吗?”

许若反问:“要不然你以为还会是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来找我这样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偶像剧或言情小说里的情节,不太现实”。

许若轻声笑了一下,问:“那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该找怎样的人才算现实?”

“应该找和你一样的人吧”。

“在你看来,和我一样的人会是怎样的人?”

我喝着酒,有些散漫的说:“身前有父母开道,身后有官场撑腰,没事化化妆做做美容,钱多的没地儿使,开车只选宝马大奔和奥迪,保时捷太炫,可能会退而求其次,心好了做几次慈善消费,心烦了去酒吧泡着,身边的朋友很多也很少,寂寞了只能抱着宠物狗睡觉”。

“呵,我可以把这认为这是我给你的印象么?”

“随便吧,我没和有钱人打过交道,我说的那些都是从电视里总结出来的”。

“呵呵”,许若又打开一罐啤酒,自己喝一口,缓缓的说:“电视也来自生活,基本上,很多有钱人跟你说的差不多”。

“嗯,许若,说说你吧,为什么会屈身来‘贫民窟’来找我这无名之辈”。

“呵,好吧”,许若仰头想了一会,终于出声:“我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很多人说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是含着银钥匙出身的,说银钥匙而不说金钥匙,是因为我家还没有富到不可救药的程度,跟那些真正的富豪比起来,还差的很远。父亲创办的这家公司虽说不能跟那些大企业媲美,但也不算小,我们从小不缺钱花,哥哥一直留在国内,大学毕业后就帮父亲打理公司,我读完高中,就去了美国留学,本想留在美国定居,可熬不住对父母的思念,两年前便回来了,回来后接手了我父亲刚创办不久的分公司,一直到现在。我父亲和你们院长是校友,有次我父亲想让你们院长帮他做一个装饰性雕塑,你们院长推荐了你们系主任,你们系主任带着四个学生在我父亲的工作室里断断续续的忙了一个月,终于做完了雕塑,我记得很清楚,那四个学生里,三个男生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就是你”。

许若说到这里看了我一下,她这样一说,我也想了起来,那次系主任让我们几个学生给他打帮手,我们没课的时候就去那家公司的工作间,和主任一起做那个巨大又复杂的雕塑,作品完成后他还分给我们每人块钱,当时我们还兴奋了好一会。没想到那家公司的老板是许若的父亲。

“父亲公司里的员工对你们感到好奇,总在休息时间趴在窗子上看一看,那时我去看望父亲,有次也跟员工一起从外向里看了看,或许只有你一个女孩子的缘故吧,你在屋里子很显眼,拿刻刀的样子似乎比其他人格外专注,你每划一刀下去,眼睛总会眯一眯,左手的尾指也总会不自觉的动一动,在我印象里,长头发的女生做雕塑,一般会将头发扎起来,你却是散着,不时甩一下头,很有意思”。

我插嘴道:“我那是刚洗了头发,还没干透,只好散开了”。

“呵,好吧”,许若继续说道:“现在就业困难,你们院长想让我多招几个应届生,我就去了,然后碰到你,很惊喜,因为我那是第三次碰到你。第一次是你在我父亲公司做雕塑,第二次是在你们学校举办的那次画展上,你做的雕塑摆在展厅中央靠左的位置,那是三两个神态各异的顽童围着看两个花甲老人下棋,老人一个神情严肃,一个怡然自得,棋盘旁边放着一根鱼竿一本被风吹乱的书和一个酒壶,酒壶上写着‘醉今朝’,我还问过你做这些雕塑你用了多长时间,可你只顾跟你身边的同学说话,竟没能听到我的问话,我碰了你一下你才注意到我,于是我又问了一遍,偏偏这时你的手机响了,然后你又把我抛在一边,自顾自的接电话去了,可能这些你已经忘记了,但我没忘,因为你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第一个对我不理不问的人”。

“呵,真是富家小姐脾气啊”,听着许若说的,我似乎有了些印象,可这些印象只关乎于那次画展,至于许若说的她问我的话还有我打手机不理她的事情,真的一点印象也没了,我接着她的话联想下去:“然后你来我们学校招聘,正好碰到了我,想治一治我这个对你很不礼貌的无名丫头,便给我一次面试机会,可惜我的手机丢了,你没法治了,于是很生气,接着在警察局又巧遇到了我,你欣喜若狂,赶紧给我要了电话号码,再让我去你公司工作,好给你一次治疗我的机会,可这怎么想怎么还是像偶像剧里的情节啊,我是不是可以去当导演了?”

“哈哈”,许若笑的很不淑女,她拍着我的头,“小姑娘想象力很丰富,你的简历在我手里,我若想找你,根本不费劲的”。

“呵……好吧,你厉害”。

“你的雕塑做的很好,为什么会转平面?”

“你该知道的,雕塑不好找工作,男生都很难,何况我是女生,更不好找了,有时候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呵,说来好笑,我们系里95%以上的人都转向了平面或家装,剩下的5%要么选择回家,要么选择办班,要么选择边打零工边考研,从事本专业的,几乎没有”。

“学了四年的专业就这样浪费,可惜了”。

“没什么,在校园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出了校园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也不是,吃饭远比理想重要”。

“可能是吧,既然吃饭比理想重要,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会拒绝去我公司?你该知道我公司对员工的待遇一直都不错的”,许若侧着头,眼睛里带着认真。

“我虽说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们公司有多大,至少在这个城市,算是大的了,我的简历在你手里,你对我了解这么透彻,自然知道我的本专业不是设计,去你们那家公司混饭吃,一定会比现在更加艰辛,做不做的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每天都活在被炒鱿鱼的担忧恐惧中,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你现在的公司就不怕被炒鱿鱼吗?”

“这家公司小,大都是些小客户,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可以忽悠一把的”。

“你现在薪水多少?”

“底薪”。

“如果我给你底薪0,你会不会考虑一下?”

“不会”。

“为什么?”

“这个社会就像一个金字塔,每个人都会有他在这个金字塔上的位置,塔底的人若想往上爬,要付出他毕生的努力可能还不得已实现,有篇文章说穷人的孩子奋斗了八年才能和富人的孩子坐到一起喝咖啡,我想这个穷人的孩子已经是很幸运了,他只奋斗了八年,可有的人奋斗了八十年,却依然在原地打转,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能力在这个金字塔上爬高一层,我只要能在我所在的位置做的好就够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可能我很没出息吧,但人人都想往上爬,爬高一层,还有更高层在等着你,这个金字塔的塔底是固定的,塔尖却是无限延伸的,你永远不会望到头,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自己活的自然些”,我喝完那罐啤酒,把啤酒罐使劲往下丢了下去,很快的,我听到了啤酒罐撞击石块的声音,刺耳又清脆。

许若笑道:“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却像皱纹满满的老人,总该有些年轻人的激情才好啊”。

“呵呵,我只是与世无争而已”。

许若没再说话,过了良久,她拍拍我,“该争的就得争,你该知道有个规律叫弱肉强食。时间不早了,这里也快没人了,咱们下去吧”。

是啊,该争的就得争,许若的话并没错,只是她没挨过饿,没睡过马路,没有吃泡面吃到吐。国家鼓励大学生创业,可创业需要资金人脉和经验,很多学生的创业都是从摆地摊开始,钱没挣到几个,却先被城管训斥一通罚款一堆,创业成功者有之,但出师未捷身先死者,更有之;老师鼓励应届生继续读研,可学习需要时间精力,美术专业英语不好是普遍现象,每年的复试分数线却卡的死高,能考上研的同类们,有几个专业是真正的好?陈丹青为此辞职曾引起轩然大波,可惜的是,体制不会因为一个教授的愤怒而改变。即使想考个公务员想进个事业单位,也需要有关系背景,更何况还有专业限制。像我一样一清二白一贫如洗资质平平整日工作不得休息的无产阶级们,该拿什么去争?该怎样去争?现在的大学生已经被看做成弱势群体,而艺术类专业的大学生,则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因为我们成长的散漫环境,我们养成的自我性格,跟文理生比起来,与这个社会要脱节的更严重些。或者,我们真正能争的,就是在几经碰壁后,在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空间里,争口饭吃吧。

我们相扶着下山,这一次,许若没再去我屋里,她直接上了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问我:“刘淇,你相信缘份么?”

10

我相信缘份么?没等我回答,许若已经关上了车门,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缘份是什么?缘份可能就是牵引人与人之间的那条线吧,只是这条线,太容易断了。无论我们碰到谁,都可以说是缘份,人海茫茫,每天都会有无数人在我们身边走过,这缘份,真是太多了些。遇到了,缘份来了,消失了,缘份走了,我们很多人,每天都在“缘”中徘徊,却唯独少了那个可以与我们携手到老的“份”。

生活在继续。许若那天走了之后,没有再找过我,只是有时会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过来,随便说一些话,聊一下天。慢慢的,我们似乎有些熟悉了,她的号码我没有再删除,让它停留在我的手机上,每次看到她的号码,我总会想如此不着边的两个人竟能通上话,这个世界真是神奇。

这次许若来电话时,我正在住处加班做图,这次碰到的这个客户很难搞,我按他的意思修改了一遍又一遍,他依然不满意,我改的快,他的想法变的更快,正应了那首歌,《死了都要改》。

许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做图,她惊呼道:“天啊,都12点多了,你还在做图!”

我苦笑道:“小姐,你管理的是设计公司,应该知道做图到12点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我给员工的薪水也高啊,哪像你们,这么点薪水还做图到这么晚”。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跟薪水无关,你该知道啊”。

“好吧,你真的不打算来我公司?”

“这个问题不做考虑,你干吗这么想让我去你公司啊?我又不是什么人才”。

“就像你说的,我们这样的人朋友很多又很少,寂寞了只能抱着宠物狗睡觉,我想找个朋友不行啊?”

“行啊,可这也不用非要我去你公司啊,好了我得做图了,要不今晚别想睡觉了,你也该休息了,晚安”。

说完我赶紧关了手机,这些日子下来,我已经知道了许若是个缠死人不偿命的主,若按她的意愿聊下去,我今晚真的就别想睡觉了。

许若想找我做朋友吗?我笑着摇了摇头,并没当真。我很清楚,爱情里讲究门当户对,友情也一样。我和许若悬殊太大,她想找我做朋友,也许只是图个新鲜吧。我相信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奇迹在发生,但我更相信,这些奇迹不会落到我头上。

每个人都会有贪心的时候,也会有物质上的欲望,我也是。看到别人挥金如土的潇洒,看到像许若一样聊起钱来满不在乎的神情,若说我不羡慕,我会第一个拍死自己。有时也想,和许若做朋友既能满足她的新鲜感,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何乐而不为?只是我清楚自己的分量,那些金碧辉煌的浮华并不属于我,我能做的,只是做着洋房豪车世界游的美梦唱着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现状辛苦赚钱罢了。

不是我的,我不要,也要不起。人活一辈子,总要把自己先认清楚,所以,我还是安分的做我的小民吧。

冬天到了,公司陷入季节性的冷淡期,跟以前相比,清闲了很多,我在每周也有了一到两天的休息时间,当然,这意味着我的提成也少了。

这个月领取薪水之后,我拿出这个月的生活费,把剩余的钱存入银行。自从妈妈收下我的那三百块钱后,就不再接受我的钱了,她说我独自在外,挣得钱也就刚够我自己吃喝,不给家要钱就很不错了,再给家送钱,只会让他们挂心。我不想让父母挂心,所以自那以后没有再给父母送过钱。等什么时候能让父母觉得安心了,什么时候再给父母吧,我想。

我每月的生活费尽量维持在四百到五百之间,每次发薪水后,我会去超市买一箱方便面当作晚餐,早饭午饭尽可能捡便宜的买,大多时候,是吃个烧饼了事,衣服能不买就不买,实在缺了,就去地摊上淘一两件。这样一月月的下来,我存折里竟有了0块,这些钱对有的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却足以让我欣喜到落泪,因为这0块,可以顶我10个月的房租,顶我8个月的生活费。

这日休息时,我去看望了小胖,小胖现在也是在一家不大的公司里做平面,薪水,没有提成。

我去时她正上班,等她中午休班时,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午饭很简单,是四块钱一份的小碗兰州拉面和三块钱一份的小菜。

小胖的脸色要比以前红润一些,我笑侃道:“看来你和李志强的小日子过的不错”,李志强是小胖的男友,我们同级不同系的同学。

“是啊,以前是他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现在我也工作了,虽说钱不多,可多少也能缓和一下资金紧张的状况,嗨,凑合着过吧,你呢?最近怎样?”

“还行吧,也是凑合着过,咱们不都差不多么”。

“是啊,前两天在群里聊,才知道好多同学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跟人比比,咱算好的了”。

“是啊,挺知足”。

“不知足也不行啊,难道当愤青不成?”小胖吃一大口面,“刘淇,你是不是整天不吃饭啊?你看你现在瘦的,都快找不到人样了,说实话,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还是算了,我接触的人就那么几个,往哪儿找去啊”。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得了,你好意我心领了,等我把自己安稳下来再说吧,现在没心情谈这个”。

“也是”,小胖颇有同感的说:“我现在跟志强也没上学那会儿那个浪漫劲了,整天围着工作转,一回家就想睡觉,以前我不上班还能做个饭,现在我也上班了,就没空做了,整天不管热的冷的随便将就一下就睡觉,你说是不是我们提前进入了七年之痒啊?”

“别瞎扯,你们这才几年啊,都没结婚生孩子呢先七年之痒了,放心吧,等熬过这两年大家工作都上轨了,你们自然也就回到以前的浪漫里去了”,我拍拍小胖的头,以示安慰。

“别安慰我了您,这日子,看得到头看不到尾,你知道吧,咱们毕业不到半年,可差距已经摆出来了,像滕言,人现在拿着四五千的工资在报社悠闲上班,像咱班长,现在正拼命跑保险,再像咱,正不上不下的围着口饭打转,唉,人生嘛,就这么憋着劲过吧,要么憋个胃出血,要么憋出膀胱炎”。

小胖猛地提到滕言,我怔了一下,她现在过的应该很好吧?有份不错的工作,有个疼她的男友,应该很好吧。

小胖把手放到我眼前挥一挥,问:“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急忙整理好情绪,随便问道:“班长怎么跑起保险来了?听说保险可不好跑”。

“废话,谁都知道保险不好跑。这不是被逼的嘛,管他好的坏的,先找个工作干着再说别的吧,对了,班长说年底想弄个同学聚会来着,你去不去?”

“再说吧”。

和小胖吃完午饭后,她去上班,我坐公交回家。

这个时间段人不多,公交车里有很多空座,我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头倚在玻璃上,斜阳正好从车窗射进来,刺入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将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城市依旧人来人往,马路边的小树伸着棕色的枝干,挂着泛黄的树叶,风一吹,便飘然而落。过往的人匆匆的骑着车,迎着风,好像风吹在他身上却冻不着他一样。我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个城市,漫无目的的想着,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事情,每件事情背后都有一根支撑他的神经,深深的包裹在骨髓中间,阳光晒不到,大雨淋不着,它应该是属于这个城市最深处的秘密吧。

11

下午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打开门,正看到王城和许若坐在客厅里那个有些破旧的沙发上聊天。

王城见到我,起身说:“你可来了,你朋友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

许若冲我笑一笑,说:“我今天没事,就来找你,正好王城在,我们聊了一会”。

“哦”,我把包放下,我对许若的突然来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她仅仅在那晚突袭过一次,“怎么不打电话提前告诉我一声?万一屋里没人你就白来了”。

“等屋里没人再给你电话也不晚”,许若把盛着热水的杯子递给我,说:“外边天冷,你们这里也没暖气,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嗯,谢谢”,我问王城:“你们今天也休班吗?”

“算是吧,不过等会我还得去公司一趟,得赶紧把图赶出来,还得去工地看看,要不这个月就没提成了,刚才我还想给你电话让你早点回来陪你朋友呢,正好你来了,我也该走了”,王城穿上外套,“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了,你自己在这儿记得把门里外都锁好,女孩子家家的,注意点安全”。

“嗯,好”,我把王城送到门口。

“那我走了啊,拜拜”,王城冲我和许若摆摆手,转身下了楼。

我关上门,转身望向许若,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她并不十分熟悉,见面的次数也有限,她这样猛然一来,还真为难了我的语言组织能力。

终是许若先开了口:“王城不错,挺照顾你的”。

“呵,是啊,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总来的亲近些”。

“听王城说,你们每天晚上都是只吃泡面的”。

“也没有,有时也会吃面条”。

“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拉面”。

“天,你就整天以面度日啊”,许若拍着额头做震惊状。

“面不错啊,方便又实惠,还节省时间”,我打趣道:“不信你可以整天吃面试一试”。

“还是算了,你今晚要吃什么?”

“还不知道呢,你来了,总不能再吃面,你想吃什么?对了,你晚上要在这里吃饭吗?你不忙?”

“这话问的怎么就像我来这儿很不受欢迎一样?”

“没有吧,我只是问问”。

“好吧,我晚上在这吃饭,跟你一起”。

“嗯”,我见许若外边只穿着一件呢料风衣,便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到她身上,“小姐,这里不是公寓也不是总统套房,没有暖气更没空调,你穿这么点衣服过来,是抗不住冻的”。

“我不是没想到你这里会没暖气嘛,你把羽绒服给我,你穿什么?”

我走到我的屋里,先去阳台把上午出去前晾出去的被子收进来叠好,再找出一件棉服,穿在身上,对许若说:“我穿这个就好了,我没你那么娇贵,在这儿已经习惯了,你初来乍到,可习惯不了”。

“呵呵,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我怔了一下,一时没弄明白她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只点头道:“将心比心,你对人家好,人家才会对你好”。

“万一人家不对你好呢?”

“那是人家的事”。

“呵”,许若盯着我看,我任她盯着,只满世界的想晚上要吃什么好,除了面,我似乎想不起其他食物了。

我正苦恼着,许若开口了:“别想的这么难受了,今晚下去买点菜,上来做着吃吧”。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正想晚上要吃什么?”我诧异的看着她。

“你以为我管那么个公司是闹着玩啊?没点真本事可不成,再说你那双眼一直盯着它看,我能不知道么”,她指指我头天晚上放在电脑前的一包方便面说。

我讪讪笑道:“当老板的人果然没一个不是没心机的啊”。

“呵,走吧,去买菜”。

许若拉着我往外走,我让她等一下,然后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外边冷,这围巾虽然不时尚,可保暖,你先讲究一下吧”。

“这条围巾还真挺暖和”。

“是啊”,我骄傲的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织的,我都围了两年了”。

“你妈妈真好,手也巧”,许若低头在围巾上深深嗅了一下,“带着母爱的味道”。

“呵呵,你也可以让你妈妈给你织一条”。

许若没再说话,她的眼睛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又猛的笑道:“咱们快去买菜吧,今晚我来做”。

“你会做饭?”

“小瞧人了”。

许若挽着我的手出去,在路上慢慢走着,冬季日短夜长,此时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风不大,却很寒,冷冷的风几乎能穿透衣服刺入肌肤,不由的,我打了一个寒战。

许若问我:“冷不冷”。

我笑着回:“不冷”。

许若接着问我:“最喜欢什么季节”。

我说:“冬季”。

她问:“为什么”。

我说:“我常常做梦,梦里有好的坏的甜的苦的,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人在梦里活久了,容易迷失,恰好冬天有雪和北风,只有让雪不时清理一下,让冷风不时吹打一下,我才能保持干净和清醒”。

许若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很快的,我们来到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一起买了菜。

我对菜没有太多讲究,平日偶尔下来买菜,也多是看到什么拿什么,不会去细挑,许若反倒很像内行,看许若和卖菜的大叔大妈们和声细语说着话的样子,我几乎忘掉了我们之间那条巨大的鸿沟。她仔细的挑着青菜,香菇,还有肉类,不时问我一声“这样配起来才好吃,你喜不喜欢?”我只有点头。每次付账,她总会抢在我前面,她说“你跟我就别不好意思了,就给我一次为祖国菜市场的消费事业做贡献的机会吧”,见她如此,我也不再坚持,许若有着难得的善解人意,也许正因如此,我才对她毫不设防吧。

12

从菜市场回来之后,我和许若一起进了厨房,许若望着橱柜里不多的几瓶调料,皱起了眉,“怎么连花椒鸡精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也没有?”

“呵,我和王城不常做饭,能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缺什么吗?我去买”。

“你下去买点醋,花椒,鸡精和料酒上来吧,对了,还有馒头,你这里没有大米,只能吃馒头了”。

“好”。

我又去了菜市场,在里面买了许若让买的东西,看到水果摊位,又咬了咬牙买了三斤香蕉,这个季节的水果真贵啊,看着蔫蔫的苹果还要一块八一斤,如果不是许若在,我是不会这么大方出手的。

等我回去的时候,许若已经洗好了香菇,她搓着手,说:“这里的水真凉,我的手冻僵了”。

“我来洗吧,你只管做就好”,我把东西放下,把青菜放到盆里,挽起袖子,开始清洗。

“你不怕凉吗?”

“习惯了”。

“今晚要把这些菜全做了,就当给你补一补吧”。

“谢谢”。

“不要跟我这么客气,我也要吃的”。

“呵,好吧”。

“你买香蕉了?”

“嗯,你在,我这里没水果招待,就买了点”。

“你不是平时连水果也不吃的吧?”

“还好吧”。

我洗好菜,站在一边看许若做饭,看得出来,她对做饭很熟悉,我问:“你在家也经常做饭吗?”

“有空了就自己做,做饭挺有意思的。你这里调料不全,做出的味道可能不会太好,等有时间你可以去我家,一定能让你吃上不输于五星饭店的菜”。

“能吃饱就行了,我对饭要求不高”。

“那你对什么要求高?”

我想了想,竟没能想出一样来,只能尴尬的笑。或者,我该说我还没有对什么去要求高的资格吧。

我一边和许若聊着天,一边看她做饭的工序,并暗暗记了下来。等哪天有心情了,说不定我也会按她的步骤做一顿饭来调节一下整日吃面的枯燥吧。很快的,厨房里飘起了菜香,我偷偷咽下几口口水,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还好,许若似乎没听到。

等许若把菜都做好,我忍不住的先拿起了筷子,呵,我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好像自从毕业后,肉就成了传说中的东西,我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慢慢的嚼,嚼烂了也舍不得咽下去,许若见我这样,无奈的笑了,她说:“你尽可以放开肚子吃,这四道菜今晚都要吃完”。

“嗯”,我的眼里好像有泪要流出来,我赶紧忍住,再夹一块肉,认真嚼了起来。

可能是平日吃饭不多,把胃饿小的缘故吧,我没吃多少便已经感觉饱了,只是菜太诱人,我忍不住诱惑,又多吃了一些,最终,我放下筷子,摸摸已经发胀的胃,才惊觉我吃撑了。

许若也没吃多少,她说她平时饭量本就不大,在家也很少做油腻的东西,能吃这些已经是极限了。我们相视而笑,两双笑着的眼睛在彼此的胃部打转,尽管什么也没说,我们却都明了,我胃口小,是饿的,她胃口小,是品味。看,这就是差距。

13

吃完晚饭后,许若想把剩下的菜都倒掉好清理餐具,我赶忙拦住,许若不解的看着我,我说:“这些菜明天热一热还可以吃的,这样倒掉浪费了”。

“隔夜的菜最好不要再吃,再说你这里也没冰箱,容易坏的”。

“没关系,现在是冬天,我这里跟外边也差不了几度,不会坏”。

许若没再说什么,我把菜折合到一起,把空出来的盘子和筷子洗干净后,转头问她:“你今晚几点回去?”

“呵,刚吃饱就想赶人了?”

“没有,不要误会”。

“今晚不回去了,住你这里吧”。

“我这里很冷的,怕你受不了”。

许若撅起嘴,说:“你能受得了为什么我就受不了?除非你不欢迎我”。

“呵,许大小姐,你这是在对我撒娇吗?”我揉揉她的头,像哄孩子一般。

“去你的,注意辈分,我可比你大三岁多”。

“我又不知道你年龄,你27了?怎么看着像20刚出头的样子”。

“我可以把这话认为你在变相夸我长的年轻吗?”

“当然”。

“谢谢”。

“不客气”。

睡觉的之前,我拿出我的睡衣让许若换上,然后给她倒了洗脚水,冬天在这里洗澡不方便,我平时都去附近学校里的澡堂去洗,我说:“泡泡脚再睡觉舒服些”。

“嗯,麻烦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

趁她泡脚的功夫,我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等我洗刷完,许若也刚泡好脚,我拿块毛巾让它擦脚,然后铺床。我这里只有两床被子,现在天冷,我都是盖一床上边再压一床,许若要在这里睡,我们只能睡一个被窝。

我问许若:“和我一起睡,不介意吧?”

“怎么会?”

“这就好,你先进去吧,我也得洗下脚”。

“好,我先进去给你暖被窝”,许若说着,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暖被窝?她的话让我的脸烧了起来。

等我洗好脚,看到许若的袜子丢在地板上,摇摇头,把她的袜子和我的一起洗了出来,心里叹着这果真是位大小姐,如果没有保姆,她家的脏衣服一定堆积如山。

回到卧室,许若正眨着眼睛望着我,她掀开被角,说:“快进来吧,被窝已经暖和了”。

我的脸又红了起来,引得许若哈哈大笑。我磨蹭着过去,小心的钻到被子里,尽量和许若保持距离,许若却往我身边靠了靠,说:“被子就这么大,你再往边上靠,就要冻着了,你被子上的味道很好闻,喷香水了吗?”

“呵,不是香水,是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你来的很凑巧,前两天我刚刚洗过被罩,今天又晒了一天,味道应该还不错”。

“哦,看起来你似乎比我要勤快一点”。

“看起来不止是一点吧?”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我从床头的桌子上拿过手机打开来看,是滕言的,她问我“现在在干吗?”

看着短短的五个字,我的心纠了一下,自从上次通话,我和滕言一直没再联系,我以为她有了男友,就会把我忘了,我也克制着自己想她的冲动,从未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或短信,她这样突然来了一个短信,我竟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正思量着该怎么回滕言的短信,滕言却接着又来了一条,上边写着:“我和男朋友吵架了,心情很不好,很想你,你睡了吗?”

原来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才想起我啊,上学的时候滕言也经常在和男友吵嘴后给我发短信,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我苦笑,心一下冷了下来。许若稍稍抬起头,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我的手机,我想我手机上的短信她应该看到了吧,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太多,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只听许若很小声的问:“是滕言的短信?”

“嗯”。

“滕言是女的?”

“嗯”,屋子里太安静,尽管许若的声音很小,我却听到了,我没想过要在许若面前掩饰什么,因为我一直认为,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平行线,现在在一起,之后会各走各路。

我喜欢滕言,滕言是女生,这个秘密我一直藏在心里,不让我身边的任何人知道,现在对许若坦白,我却有了刽子手一样残忍的痛快,只是这个刽子手的刀,是挥向我自己。

或者在我的潜意识里,是想让许若知道我的秘密后就远离我吧,就像我不愿去她的公司工作一样,我的心理很复杂,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了,人本身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吗?

许若侧起身,支起头,继续问:“你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

“是滕言?”

“是”,我把手机关了机,既然滕言问我睡了吗,我就当我睡了吧。

“那……你算les吗?”许若问的有些犹豫,我该感谢她给了我面子,没有直接问我是不是同性恋,而是用了个英语单词。

“算吧”,我往上蹭一下,半坐了起来,“现在你知道了,如果害怕或厌恶的话,就离开吧”。

“呵,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许若学我的样子也半坐了起来,把被子也拉了上来,“在美国读书时我见过很多les,也和她们中一些人接触过,回国后也见过几个,只是感觉你……跟她们不一样”。

“呵呵,人和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哪有那么完全相似的人”。

“或许是吧,你喜欢滕言几年了?”

“四年多了”。

“她知道吗?”

“嗯”,我侧头看着桌子上的手机,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啊”,许若叹口气,我感觉到她凑近我一点,好像在很认真的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喜欢滕言有任何歧视,你能明白吗?”

我转过头看着她,因为离的太近,我的唇不经意的划过她的,许若的眼猛地睁大,我赶紧和她拉开距离,抱歉的说:“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你离我这么近”。

许若愣了两三秒,她摸摸自己的唇,调皮笑道:“你也要小心,说不定我也是你的同类呢,好了,该睡了”。

“别瞎说,这种玩笑开不得,睡吧”,我让她先躺下,然后关了灯,屋里立刻暗了下来,既然许若不计较,我也没必要去计较太多了,我和她对彼此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吧。我带着假面具对着身边的人已经很累了,不想对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再去带面具。我想着滕言,想着上学时的点点滴滴,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若翻了一个身,将我搂住,她带着朦胧的声音问:“你现在还很喜欢滕言吗?”

“嗯”。

“除了滕言,没喜欢过其他女生或男生吗?”

“没有,睡吧”,我拍拍她的手,把她身后的被子掖好,轻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我和滕言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望着天上时像骏马时像绵羊的白云嬉笑着,滕言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刘淇,我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笑了,笑的那样开心,甚至笑着醒来。

天还没有亮,许若均匀的呼吸撒在我的耳边,我伸手揉揉我还在笑着的脸,又闭上了眼。再睡一会吧,再睡一会,即使这只是个梦,即使我知道,梦是反的。

14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许若的手一直搭放在我身上,我把它小心的拿下去,然后爬出被窝,下了床,穿好衣服。

“你起床可真早”,不知何时,许若已经醒了。

我穿着鞋子,头也不回的说:“我今天还要上班,你要没睡够的话继续睡吧,等会我会去买点早饭上来,你想吃什么?”

“还是吃上次你买的小笼蒸包吧”。

“嗯”。

洗刷后,我下去买了早饭,这个时候熬粥是来不及的,于是又买了两份豆腐脑。

等我上去,许若已经起床了,被子也已经整齐的叠好,我冲她笑笑,示意她过来吃早饭。我赶时间,早饭吃的很快,许若见状便说:“你慢点吃,等会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好”。

“我送你”。

“你真固执”。

“固执的是你”。

“好吧”,我不再争辩,既然许若想送,就让她送吧。

我把手机打开,里面又出现了三条短信,都是滕言的,第一条是“你睡了吗?”第二条是“年底的同学聚会,你会去吗?”第三条是“刘淇,你还好吗?”

我的心又乱了起来,我该回短信吗?我该怎么回?我不知道。

抬起头,才发现许若一直在看着我,她的眼睛很深,深到我看不到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她问我:“是滕言吧?”

“嗯”。

“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好”。

再次坐到许若的车里,我没了上次的新鲜感,也许是满脑子里想着滕言的缘故吧。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我想这可能是我和许若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吧,她知道了我的秘密,虽然她很真诚的表示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可我知道,我像刺猬一样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不容许也没胆量让任何人靠近,我是没有勇气去和一位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做朋友的,何况这个人,跟我差距还这么大。

到公司后,我下了车,下车的前一秒,许若抓住我的手,说:“等有空,去我家吃饭吧”。

“再说吧,谢谢你送我过来,拜拜”,我转身上了楼,转身的前一秒,我看到了许若眼睛里划过了一丝失望。

公司里不是很忙,我也不用加班,下班后看看时间还早,便没有坐公车,直接走路回去,就当是锻炼吧,还能省一块钱。

路过书店,我进去看了看,跟以前一样的,励志书永远摆在最醒目的位置,专家学者们都在说有梦就有希望,人活着得有激情,话谁都明白,但做起来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如果做到能像说到那样简单,就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存在了。

或许真正成功的人,是很少看励志书的吧,因为他们都记到了心里,有着自己的处世哲学,不需要用书去提醒他们该怎么做。这个世上终是普通人多一些,一边梦想着未来,一边苍白着生活。

在书店里我呆了没多久便走了出来,书店里的书太贵了,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是去买盗版吧。盗版虽然可耻,但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实惠。我相信和我一样的人,一定多的不计其数。

圣诞节快到了,大街上满是身着红色衣服的圣诞老人,想起在大学时,每到圣诞,我和滕言还有宿舍里的所有同学,会买一顶红色的小帽子戴在头上,也会学着洋人挂只袜子放在床头,那时我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只是现在,我再也没有了过洋节的心思。

想到滕言,我摸了摸手机,她给我发的短信我还一直没有回,犹豫再三,终是把手机放到了包里,放下吧,该放下了,只是滕言,我真的能放下么?

我抬头看看天,天上灰蒙蒙一片,这个季节是灰色的吧。只有灰色季节里的思念,才能让你真心触动那抛开尘世的喧嚣,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纯真的感情。

15

我回去后不久,王城也回来了,他昨天通宵做图,一晚没睡,眼睛通红。

王城疲惫的坐在沙发上揉着头,我帮他倒了杯水,问:“忙的怎样了?”

“还成,这个月拿提成应该没问题,这工作,可真他妈累啊”。

“是啊,没几个不累的”。

“你朋友走了?”

“嗯”。

“你朋友可真有钱,听说是**设计公司的大当家,你怎么不让她帮你介绍个工作啊?”

“我们又不是有多熟,再说我现在这公司也挺好,还不想换”。

“你这公司跟她那公司可没法比”。

“呵呵,算了,你吃饭了吗?”

“没呢,还不想吃”。

“多少总得吃点,我去煮面,等会咱一起吃吧”。

“好吧,我先眯一会”。

我烧上水,拿了两包方便面,等水开了后放了进去,想着王城饭量大点,这点面可能不够,于是又拿了一把面条放了进去,这下应该够吃了,我拍拍手,眼睛一扫,又看到昨晚和许若吃剩的菜,便端了出来一股脑的都放到了锅里。

等面煮好后,我把王城叫醒,和他一起吃饭。

王城迷迷糊糊的端起碗就吃,一下烫着了,我笑道:“你想让嘴起泡就尽管大吃大喝”。

王城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我不是没睡醒吗还,这下可醒了”。

“慢点吃吧,一锅呢,够你吃的”。

“今天这面格外香啊,竟然还有菜”,王城夹起一块香菇,满脸欣喜,“你什么时候买菜了?”

“昨天和许若一起买的,没吃完,把剩下的就倒锅里和面一起煮了,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是啊,以后得多买点白菜油菜,等煮面的时候放锅里点,咱也补充点维生素”。

“好,你去买,我管放”。

“哈哈,好,天啊,我竟在我碗里看到了肉”,王城夸张的站起来,指着附在面上的一块猪肉,嚷道:“刘淇,趁我不在你偷吃啊?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给哥哥留点”。

“行了哥哥,赶紧吃吧,要不面都凉了,对了,昨天我还买了点香蕉呢,你要想吃自己拿,就在厨房桌子上放着”。

“呵,好。说真的,刘淇,你该考虑下自个儿未来了,做设计这行,要么专业很精去哪儿都不怕,要么进个大公司正儿八经的积累经验,否则只能吃个青春饭,你看毕业生一年比一年多,这行职位又有限,好不容易有了个工作,还得成天拼命加班,想在这行当里混出头混到老混出个名堂,男人都很难,更别说女的了”。

“怎么你想转行?”

“有这想法了,先干着吧,实在干不下去了,就换别的”。

“想转哪行?”

“还不知道,到时说吧”,王城一边吃着面,一边嘟囔着:“这行不容易啊,整天工作比民工累,挣的钱却没民工高,民工不干了,可以回家种地去,多少饿不着自己,咱要不干了,可真是能把自己给饿死了”。

“是啊,你这一说我才发现,咱连民工都不如”。

“你才发现啊?今天跟几个同事聊天还说来着,咱整天不分昼夜的对着电脑,光那电脑辐射也能把你辐射半条命进去,年纪轻没什么,这要年纪大了,唉,不好说,谁想一把年纪了还成天跟电脑谈恋爱啊”,王城放下筷子,抹抹嘴,“吃饱了,我先去睡了啊,你也早点睡,省得通宵的时候想睡都睡不了”。

“嗯,你睡去吧,等会我刷碗就好”。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行了,别假客气了,快睡去吧”。

把碗洗好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的躺在床上,想着以前的自己,总是沉浸在单纯的想法中,总是觉得心里只要有一个梦,人生就会很完美。现在想想,才想起来问,当时我把现实放到了哪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或者,当我老去的时候,回想我的一生,只会有一个梦和回忆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那时,我也许会觉得自己活的很清醒吧。

但我觉得,只是现在觉得,也许,生活本身并不是那么真实。

16

随后的几天,我和许若一直没有联系过,她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我自是不会主动去找她聊些什么,何况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我把她的号码再次从手机里删除,我想我们就这样了吧,偶有交集,之后各走各路。

圣诞节到了,老板也赶了赶时髦,说晚上请我们吃火锅。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才发现老板这人其实挺不错的,除了讲话有些粗鲁,他自己笑称这是江湖味。

在小公司的好处就是没有太多的级别限制,也没有太多勾心斗角,大家同处一室,忙时各忙各的,闲时聊聊天说说话,如果不太在乎薪水,这日子过的倒也算是惬意。

晚上老板领我们去了那家在本市很有名的火锅城,入座后,老板对我们说:“大伙不用拘谨,这顿饭我请,尽管放开肚皮吃喝就是”。

同事小张笑着说:“老板,你是不是信佛了?怎么对我们这么好”。

“我不信那玩意,说句良心话,大伙情况我都清楚,能来我这小公司干的,十有八九都是穷的叮当响的,但凡家里情况好点,人家就不稀进我这公司”,老板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他的手条件反射一样弹一下烟杆,继续说:“我没多少文化,对公司管理也不在行,就凭着一点人脉关系维持着,我这公司开了三年,来来回回不知进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说来可悲,一开始公司不景气,好几个月接不到单,跟我干的几个亲戚也都拍屁股走人了,临走还给我放下话,说趁着还有点本钱,赶紧做点小买卖吧,你根本不是开公司的料。那些都是跟我有血缘的亲戚啊,他们给你张冷脸,时不时的打击你,背地里也对你说三道四,你们能体会到那种难堪难受吗?可我就不信这个邪,我非得把这个公司干起来不行,打那以后,我没再找过一个亲戚帮忙,说实话,这年头,远亲不如近邻,亲戚不如朋友,甚至还不如个陌生人。亲戚都走了以后,我就四处招聘,每招聘进一个人,我都问他你有信心在这里干吧?他们一开始都说有,但干不了一两个月,接着就走。他们走我能理解,咱们公司小,薪水少,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连半平方的房子都买不了,也就刚够个温饱,人家花了这么多钱上了这么多年大学读了这么多书,窝在我这么个看不到天日的小公司,也确实窝曲,走就走吧,来了我欢迎,走了我欢送,我迎了一茬又一茬,送了一窝又一窝,然后我就恼了,我就想啊,这群大学生这是怎么了?本事没多少,要求倒不低,进来不先做事先摆个谱,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啊?从此我对大学生就有了偏见,直到碰到你们,多少给我扭了扭想法。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啊,算是在我这公司里呆住的,差不多都能吃苦,也没多少抱怨,我要不对你们好点,你们要都走了,我找谁再给我干活啊?好好干吧,等咱公司大了,你们这群人就是元老级人物。我从16岁就出来混,除了杀人放火,好的坏的都干过,揍过人也被人揍过,负过人也被人负过,混了这些年,就认了一点,这人啊,得讲个‘义’字,放心吧,到时我能吃到香的,就一定也让你们喝上辣的”。

王姐说:“老板,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就踏实了,只要你想把公司干大,我们这群人就跟着你干,薪水少点我们不怕,公司小点我们也不怕,我们最怕的,就是老板您一看形式不好,直接把公司给关了,让我们不得不去街上喝西北风啊”。

“是啊,是啊”,其他的同事都附和着。

“老板,你讲义,我们也讲义,我们这群人,多是从学校出来不久,初入社会,涉世未深,很多事情都不懂,很多话也不会说,我们要有哪里做的不对,还得请您多提点。就跟你说的似的,我们穷的叮当响,连女朋友也跟着有钱人跑了,我们已经穷到底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咱别的没有,就一股子干劲,只要你想让咱公司壮大,只要你一句话,我们上天入海都不怕!”同事小吴豪情万丈的说。

老板显得有些激动了,他站起来,亲自为我们每个人倒上酒,说:“我一直以为你们也就在公司混口饭吃,等有好的工作机会就拍屁股走人,真是没想到啊,就冲你们这份心,来,这酒我敬你们”。

老板一马当先的把酒喝了下去,我看着酒有些犹豫了,那是白酒,我从来没喝过。看其他同事不管男女都把酒喝个精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憋着气把那杯酒灌到了肚子里,紧接着,我的胃里烧了起来,脸也烧了起来,嗓子里嘴里都辣辣的,顾不得什么形象,我抓起还未入锅的豆腐塞到了嘴里。

老板他们看着我哈哈大笑,老板说:“小刘一看就没喝过白酒,以后得练练,出来混,不会喝酒可不成,咱中国人做生意,多是从酒场上完成,要不会喝酒,可吃亏了”。

我尴尬的笑笑,心里想着还是不会喝酒的好吧,万一喝多了酒,被人占了便宜那不是更亏了?

当老板和同事表现的热情四溢时,我一直坐在那里附和着,没有表现过热,也没有表现过冷,只因老板始终是老板,员工始终是员工,再小的老板也是老板,再大的员工也是员工,这一点,我始终分的很清楚。在这样一个热火朝天的氛围里,我为自己的过分理智感到些许悲叹,曾经那个凭感觉做事的我,去哪儿了?

散场后,我们从火锅店出来,各回各家。已经快10点了,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再有公交车了。好在这里离家不远,不过三四站的路程,打车太奢侈,当下决定,走路回去。

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纷纷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还有心上,我该拿什么来衬托此景?我该拿什么来修饰此情?唯有安静。我的身体在飞舞的雪花中似乎也沉淀了下来,不知道该去联想些什么,只醉心于上天赐予的这一时刻,独自享受。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吧,我慢慢走着,享受着雪花落在脸上时的那一丝丝凉意,很舒服。

路过麦当劳,我下意识的往里看了看,里面很热闹,几乎看不到空位,想想以前过圣诞节时大家一起来麦当劳或肯德基吃东西的情景,就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呵,果真是时光如梭,往事如风啊。

有个乞丐蹒跚着向这边走来,他先向走在我前边的一对情侣伸出手,想要讨钱,女人带着厌恶的眼神瞪了他一下,接着推着男人往前大走了两步,尖刻的声音隐隐传来:“脏死了,快走!”

乞丐没有反应,继续蹒跚着向前走,到我身边时,他向我伸出了正捧着搪瓷缸的手,那双手已经皴裂了,红色的血痕衬在脏兮兮的手上,显得格外扎眼,他衣服褴褛,头发花白,目光呆滞,瘦骨伶仃的脸上黑黑的,看不清表情。破旧的搪瓷缸里零星的散着几个一角和五角的硬币,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放了进去,他冲我点了点头,弯了弯腰,表示感谢,然后,又蹒跚着走开了。

都说现在的乞丐有很多是骗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当我看着那位乞丐站在我身边乞讨时,他和麦当劳里传出的欢快声是那样的不和谐。应该没有什么人喜欢去当乞丐吧,即使当了,也一定有他们的苦衷和无奈吧。无论如何,我能做的,只能是施舍给你一块钱而已,再多了,我也承受不起,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同类,在这个世界,我们都处在社会的底层,都是为了要口饭吃,不同的是,你看起来要比我可怜的多,我看起来要比你光鲜的多,既然都是为了口饭,又何必存在谁看不起谁?

我看着乞丐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些还生活在贫困山区,面目表情与那乞丐几无区别的老人。我第一次感到,达尔文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理论,用到人类头上是那么残酷。还有多少人肯拿下自己的面具用自己的真诚去给予别人一点点帮助?也许即使帮助了,也是因为利益的驱使吧。如今竞争的社会,很多人的爱心已经淹没于喧嚣,这个看似繁华却异常荒凉的城市,带给了我们物质上的享受,却带走了很多我们与生俱来的品质。于是,我掏出了一块钱,施舍给了乞丐,也施舍给了自己,施舍给乞丐的是一块钱,施舍给自己的是一份同情心,只因我怕自己受不住这股冷漠洪流的冲打,真的会将麻木进行到底。

飘飘飒飒舞梨花,薄衣寒心乱如麻。晶莹剔透供谁赏,何不只落富人家?我伸出手,一片雪花飘然落于掌心,等它融化后,缓步前行。

“刘淇!”

我听到有人叫我,便停住了脚,转过身去,望着对面的那个人,不由的笑了起来。

17

那人是许若,她的头发有些乱乱的,大大的眼睛在眉毛下边发着炯炯的光,嘴角处挂着一点白,可能是奶油,外衣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像个不倒翁一样,似乎风一吹,她就会倒下,再一吹,就会站起来。她看起来有些狼狈,还有些滑稽,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她,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许若站在离我两三米的地方,见我转身看她,便跨了两三步冲了过来,她搂着我的脖子,说:“刚才看着像你,还真是你”。

我闻到许若身上带着酒味,问道:“你喝了多少?”

她反问:“你喝了多少?”

“三小杯,白的”。

“两大瓶,红的”。

“还是你厉害”,我吸口凉气,伸手把她嘴角的奶油抹去,“怎么喝这么多?”

许若皱着鼻子,“一群狐朋狗友,让喝,就喝了,还是我聪明,说上洗手间,逃了出来,要不,现在该喝完第三瓶了”。

“你们真有钱,拿红酒当啤酒灌”。

“呵,头晕”。

“红酒后劲大,喝了两瓶,不晕才怪”,我理理她的头发,按住她的太阳穴,轻轻的揉,“这样好点了吗?”

“嗯,今晚你一个人过的么?”

“不是,和同事一起过的,老板请客”。

“哦,难怪你喝白酒。不行,我得打电话给他们说一声我回家了,我手机呢?”许若松开搂着我脖子的手,在包里翻找着手机,“怎么包里没有啊,你打我手机一下,听听放哪了”。

我拿出手机,刚打开通讯录,才想起许若的号码早被我删除掉了,我有些尴尬的看着她,想问她号码是多少,又不好意思问出口。许若见我久久没动静,便从我手里拿过手机,自己打开通讯录找了起来,我通讯录里的人不多,只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还有几个客户。

过了一会,许若抬头直直的望着我,然后把自己的号码输入进去,按下键,就听到了她的手机音乐。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我的手机还给我,脸上带着让我捉摸不透的表情,说:“刘淇,你果真很好”。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有沉默。

“你很讨厌我吗?”许若问。

“不要乱想,你该回去了,你的车呢?”

“我坐朋友的车来的”。

“哦,那正好,你喝了酒,也不方便开车,打车回去吧”。

“下雪了,陪我走走吧”。

“嗯”。

雪花渐渐大了起来,也密了起来,很快的,这个城市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街灯亦像是失宠的娇娃,不再那么的喧闹,大地一片宁静。

我和许若静静的走着,走了一会,许若停了下来,我看着她,她说:“我冷”。

我想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给她披上,刚拉开拉锁,许若便凑了过来,她紧紧的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上,低声说:“这样就不冷了”。

这时的许若,很像个任性的孩子,我笑一笑,没再说话,往后退两步,倚在路边的树上,把她裹到羽绒服里,这样就不冷了吧,这样我们就都不冷了吧。原来在节日里,只要有个人能轻轻抱着你,你原本冷寂的心,便可以回温。

马路上不时有车子缓速驶过,带动着雪花急速旋转,飞舞。我和许若被包裹在这一片白里,衬着昏黄的路灯,我竟感到这个世界流光溢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拍拍许若,说:“该回去了,再这样站下去,我们就成雪人了”。

“嗯”。

远处正有出租车往这边驶来,我挥了挥手,车子慢慢停到我们身边,我帮她拍掉身上的雪,“回去吧,喝了这么多酒,早点休息”。

“这次,不要再把我的号码弄丢了,晚安”,许若松开我,帮我拉好拉链,在我脸上轻轻一吻,转身上了车。

我愣在那里,不明白许若为何会对我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许若是喝多了,但我清楚她没醉,我摸摸脸,上边似乎还有她的温度。或者,这只是一种礼貌吧,毕竟她在美国呆了这么久,学学老外的礼节,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坐在马路边,街灯下,从包里摸出一支烟,吸了起来,好久没吸烟了,猛然一吸,头竟有点晕眩。夜已深,行人已经不多了,不远处的咖啡屋飘出了优雅的小曲,冲淡了幽幽的雪夜。

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我在已被白雪覆盖的草地上画着,不觉的,手下竟出现了一张滕言的笑脸,就像那晚在梦里一样,她笑着说“刘淇,我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我仰起头,望着随风悠然飘荡的雪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夜,注定忧伤,雪夜,注定浪漫,今晚属于我的,该是忧伤的浪漫吧。滕言的笑脸已被纷纷落下的雪花遮盖,我摁灭烟,起身而行,只留下一串足迹,印到了心里。

18

也许是在圣诞那晚我们和老板一起说了很多知心话的缘故吧,同事们的工作状态明显好过以前,和老板讲起话来,也熟络了很多。大家各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公司能在一夜之间发展壮大。只是天不由人,此时恰逢淡季,若要有明显进展,确是难了些。

老板这时发挥了明显的火车头作用,他订购了很多书和杂志,开会时对我们说:“一口吃不了大胖子,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不能着急。正好这阵子不忙,大伙没事时也别闲着,跟我一起充充电吧,就当是为年后的工作做储蓄,多学点东西,总压不着自己”。

于是,在闲暇之余,我们常常凑到一起互相学习,大家专业不同,正好你学我的,我学你的,老板也不时拉着小张学外语,他自我揶揄一般的说:“这公司挂的是外贸招牌,我这老板对鸟语却一窍不通,实在该罚,从现在起,我得发扬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了,孔老二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想学习,啥时都不晚,啥时都能学,大家要向我的精神学习”。

老板说到做到了,那段日子,他一边学着如何经营公司,一边处理着砸碎的事务,一边学着外语,半年之后,他学会了引经据典,学会了简单的英语对话,与老外也能沟通几句,尽管发音很蹩口,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了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巨大潜力,这潜力,是由渴望引发的,也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只要你足够认真,足够坚韧。

在老板的带动下,我们每个人都开始了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历程,我学着专业知识,学着高效工作,学着开发市场,学着跑业务,每天都觉得无比充实。那些日子,没有人再说自己没了前途,没有人再说自己很是郁闷,没有人再说找不到方向,大家拧成了一股绳,加油工作,加油学习,本是严寒的冬季,整个公司里却是一片生机昂扬的春天。

元旦到了,公司里放了两天假,我打算去省图书馆看书。

大家可能都去过元旦了吧,图书馆里人不是很多,我找出一本中外经典雕塑,认真看了起来。不得不说,我对自己的专业还是很有感情的,学了四年,就这样放下,看着工具箱里已经生锈的刻刀,难免心生遗憾。也许我该去买点泥巴,闲余时做点东西,哪怕只是捏个泥人,也能多少弥补一下这个憾缺吧。

想到了,便做了,下午从图书馆出来,我去材料市场买了一小袋泥,本想买石膏,可价格太贵,只好求其次。回去后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玩起了泥巴。很久没有和泥巴如此亲近过了,我玩的无比认真,以至于手机响了三遍,我还没听到。

等我终于玩累了,想去把手洗干净时,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许若站在外边,圣诞之后,我还没见过她,她盯着我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刚刚玩了会泥巴,进来吧,我先去洗手”。

等我洗好手出来,许若正低头看我刚刚摆在茶几上的几个小泥人,她问:“这些是你刚刚做的?”

“嗯”。

“很可爱,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和老人”。

“怎么说?”

“前两年的画展上你做的就是小孩和老人,这次又是,很显然的”。

“呵,小孩无忧无虑,老人淡然睿智,喜欢他们也正常”。

“等有空了,你也给我做一个吧”。

“好”。

“答应的太快了,难免让人感觉不真诚”,许若皱着眉说。

“呵,那我说‘不’好了”,看许若又摆出了一副孩子表情,我忍不住逗她。

“不行,刚才你明明答应过的,刚刚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一直做这些东西,没听到手机响”,我指指那些泥人。

“哦,你元旦想怎么过?”

“就这样过吧,反正这天也快过完了”,我看看时间,四点整,“你怎么过来了?不和家人朋友一起过节?”

“我爸出去旅游了,我哥去找他女友了,至于我那些朋友嘛,不理也罢”。

“呵,那你妈妈呢?你不陪她?”

“我妈一年前就去世了,癌症”,许若垂下头,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许若仰起头,一双清水似的眼睛,说不出的明澈,她脸上挂着笑:“你今晚去我家吧,咱们一起吃饺子”。

“嗯”。

我不忍拒绝,便答应了许若和她一起去她家吃饭,在路上,我犹豫再三,终于决定问许若:“我们认识并没多久,互相更不了解,为什么会一而再的来找我?”

许若笑答:“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缘份吧”。

缘份吗?这真是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答案啊。有缘无份空凄凉,有份无缘暗自伤。缘份二字,虚无缥缈又神奇无比,它几乎可以梗概世间一切事物的相遇相离,中国语言的艺术魅力就在于,它可以模棱两可又可以合情合理。我望着车窗外灰濛濛的天,自嘲一般的,笑了。

蓝汐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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